医院是个忙碌的所在,每天迎来送往无数的车辆,无数的人。就说车子吧,院子里有鸣着笛、闪着灯疾驶而来的救护车,有接送病患小心翼翼驶入驶出的私家车,有前来就诊或前来探望病患的自行车,病房楼里更有接送卧床病人外出检查的移动病床、摆满输液袋被护士们推着在各个病室间穿梭的治疗车,推到床旁的装载便携式医疗仪器检查车,运送被服及液体的平车……总之,林林总总的数之不尽。在这众多种类的车中,你可曾见到过一辆电动三轮车,它总是在午后出现在住院部三楼神经内科康复室门前,寒来暑往,风雨无阻。
第一次见到这辆车大约是在4个月前,因为第一次见到这种车停在病房楼内,还很好奇地围着车看了很久。这是一辆酒红色的电动三轮车,规规矩矩地停在康复室门前的楼道墙边,便于上下车,又不影响交通,崭新的车子被擦得一尘不染,一看就是刚买不久还很珍惜。车斗里面铺着舒服的垫子,还有一条叠放整齐的薄被估计用来遮挡路途中的寒风,有水杯、手帕纸等杂物放在车筐中,显示出车主的细心。因为车钥匙插在车上没有拔下来,我走进康复室寻找车主,想提醒注意防盗,这才第一次见到车主人。
这是一位中年男子,细致而谦和,陪伴患脑出血后偏瘫的母亲黄阿姨来做康复训练,听了我的来意后,立即表示感谢,起身走到车旁拔下钥匙。黄阿姨因脑出血住在我科时我曾不止一次查看过她,当时左侧肢体瘫痪很重,后来又出现了偏瘫侧下肢的深静脉血栓,转到血管外科放置了下腔静脉滤器,前后在医院住了近2个月,经过积极的药物治疗配合康复训练,肢体运动功能恢复的很慢,智力也受到一定的影响,不久前刚刚出院。从与他短时间的交谈中,我了解到黄阿姨的子女们为了让她吃得可口些,休息得更好些,商议后决定把她接出医院,由刚刚退休的他负责,每天从一公里外的家中赶来进行康复训练,为了接送方便刚刚买了这辆车。交谈中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正在训练的母亲身上,这目光深情,温柔,有着无限憧憬,更象是一位母亲看着自己心爱的正在玩耍的孩子,爱意满满。此时,母亲眼中的孩子逐渐成长,母亲好像看到孩子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重要事件,象电影蒙太奇一样呈现。而那时,我似乎从他的目光中窥探到他看见了母亲可以抬举肢体,会坐会站,逐渐行走的全过程。这一次见面,红色电动三轮车和他的目光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。
再一次见到他们,是在又一个洒满阳光的午后,我进入康复室时正逢黄阿姨训练结束,他抱着母亲从训练床走向电动三轮车。这是个怎样的拥抱呀,高高大大的他从前方环抱着娇小的母亲,母亲的双手被他先放在自己的双肩上,他的左手扶住母亲的后背保护,右手置于母亲的臀下用力将母亲抱向自己,就这样面碰面,心贴心地抱着母亲,好像是父母抱起无助的孩子,这一幕恰好被迎着阳光进入的我看到,午后的阳光送给他们一个美丽的光环,这样一个美丽的剪影,刹那间震撼了我的心灵,湿润我的眼睛,每每想起,感动再现,滋养心田。
就这样,他成了我的病人家属,经常来门诊开药,开康复训练,在康复训练室也常常能看见这个面色白皙不喜言语的男人,安安静静地坐在治疗床附近,欣赏着母亲的点滴进步,享受着因此带来的成功喜悦。果然象我们期盼的一样,奇迹,虽然慢,但的确发生了:经过近半年坚持不懈的康复训练,黄阿姨能在站立床上站满20分钟了,黄阿姨能在床上坐稳而不向一边歪斜了,黄阿姨能扶着站起来了,黄阿姨能自己站住而不被推倒了,黄阿姨能在治疗师的轻扶下迈步了,黄阿姨不用搀扶也能短距离行走了……他的付出得到母亲如此丰厚的回报!但因智能收到脑出血的影响,黄阿姨不能常常把对儿子的感激慰问之词挂在嘴边,常常还会任性,发些小脾气,对此他似乎毫不在意,依旧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母亲身上。
因为家住在没有电梯的老式楼房四层,电动三轮车载着母亲离家回家都要抱着母亲上下四层楼梯,我好像看到那样美丽的金色的剪影,每天都在楼梯间回放,再一次感动于他的孝德。因为长期负重,他的腰部也开始疼痛,有一次,他提到想给母亲买一部能爬楼的轮椅,以减少母亲频繁搬动的不适,并已经上网查到相关的厂家,准备实施购买计划。就在一周前,黄阿姨在家中起床时摔伤面部,导致鼻骨骨折,所幸没有出现肢体骨折,并未中断康复训练。在康复室内,看到鼻梁面部青肿的黄阿姨,不由得心中一紧,他在一旁,轻抚着母亲有些歪曲的鼻梁,不断地自责没有听到母亲下床的动静,未能及时赶到,没有在母亲床旁做好充分的保护……我想对他说,不要自责,人无完人,你做的事能有几个儿子比你做得更好呢?已经很完美了,百密一疏,又有谁能百分之百的将意外防患于未然呢?
父母子女一场,不过是一个照顾与被照顾的循环。小时候,我们生活不能自理,不懂事,是父母呵护我们,用他们的臂膀为我们遮风挡雨,安抚受伤的小心灵。渐渐的,我们长大了,离开父母的羽翼单飞时,享受着无约无束的自由空气,生活是那样美好。忽然有一天,你发现父亲的背驼了,行走的速度变慢了;母亲的头发几乎全部花白,操办饭菜没有从前麻利,经常丢三落四;遇到偶尔回家探望你时,两人都抢着跟你说话,关心你的工作生活,当然也不免相互告状,像两个孩子;大病小病不断,需要吃的药越来越多,这一切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。此时请你不要抱怨,因为这一刻就是你已成长,父母衰老的标志。此时的我们要变成父母的庇护伞,象对待孩子一样,关心他们的起居,了解他们的喜好,请在傍晚扶着他们的手臂散步聊天,就像小时他们牵着我们的手,问起今天在幼儿园里的趣事;对于他们固执甚至不可理喻的要求,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,请考虑一下满足,因为小时候我们也曾任性,哭闹着要买心仪的玩具,而不顾周围人们的目光和父母脸上的尴尬;他们可能会不小心摔碎了碗,搞坏了电器,请不要责备,故作不屑地说一句:“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”,因为小时候我们也曾是家中的“破坏大王”;当他们因病不再挺拔,不能行走,甚至经常便溺弄脏衣被时,请不要抱怨,力所能及地将他们照料得舒适,是我们责任,就像在我们年幼时,他们曾给我们喂奶,清洗尿布。
行动吧,不要等到父母老去时才体会到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痛苦。龙应台曾说过“人本是散落的珍珠,随地乱滚,文化就是那根柔弱又强韧的细线,将珠子穿起来成为社会。”为家庭尽孝正是这根细线中最强韧的一段。正所谓:“孝者,所以事君也”。只有小孝敬父母,大孝才能忠国家,美德是可以传承的,让我们拾起这根线,善待逐渐老去的父母,为父母,为自己,也为了注视你一举一动的正在成长的孩子。